广美,国画系。
这一天,苏哲的心情就跟天气一样,阳光明媚。
早上,他像往常一样,走教职工的筒子楼,就见到迎面而来的同事热情的跟他打招呼。
他一开始,也没咋在意,毕竟,他在广美的人缘还不错,跟同事之间的关系处理也很好,然而,当一路上,接二连三的有同事对他说恭喜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一没分到新房,二没评上职称,三没发表文章,四没当上领导,那么喜从何来呢?
最后,他忍不住了,拽着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就问,“我说老周,到底发生啥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然而,没有想到老周却道,“苏哲,装,让你装,嘴角都合不上了,你还装,有意思吗?”
啥玩意?
一大清早,闻着新鲜的空气,顶着明媚的阳光,又有那么多热情打招呼的同事,谁会心情不好啊?
“闹呢,我真不知道发生啥事。”
“行,你既然不知道,就去看报纸吧。”
“报纸,啥报纸?”
“中青报!”
苏哲这一刻也不想耽搁,不理会谜语人的同事,连忙朝着办公室赶去。
果然,一到办公室,又听到同事跟他道喜。
苏哲嘴上一边笑着敷衍一边连忙找中青报。
很快,一个醒目的新闻标题就闯入他的视线之中。
——《天才是怎么样炼成的——从北大研究生苏亦发现世界最早稻作遗存说起》!
这个臭小子!
他终于知道喜从何来了。
不是别的,正是他的宝贝儿子上中青报,而且还是在最醒目的版面之中。
上一次,他被同事祝贺,还是这小子的文章在《文物》上发表的时候呢,只不过,他们是美术学院,除了图书馆,办公室并没有订阅《文物》,当时也是他为了炫耀儿子,特意在办公室摆放好几本《文物》期刊才收获到的祝贺。
没有想到这小子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争气,竟然成为先进人物,被中青报报道了。
看到记者用“为中华民族在这专业学问领域争以世界性声誉”来形容苏亦的考古成果的时候,苏哲甚至有一种“老怀大慰”的感觉。
“这个臭小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说一声。”
他既为儿子取得的成就高兴,又为了儿子不率先联系他而失落,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然而,很快,苏哲这种复杂的心理,就被同事们的打趣声音给弄没了。
“苏老师,这样的好事,不得摆一桌吗?”
“摆,必须摆!”
说着,苏哲就抓起报纸朝外走去。
这种好消息,必须要第一时间跟妻子分享。
然而,等他赶到工艺美术系的时候,却发现妻子手中同样也拿着报纸。
这一刻,夫妻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然而,等苏哲跟妻子吴婉琼抱怨儿子不懂事,这么大事情不事先告诉他的时候,却看到妻子笑道,“小亦,前些天给我来信,说了他被北大校刊采访的事情,还寄来好几张他的照片。”
说着,妻子吴婉琼就拿起一张照片递给他。
“你看,还特意穿上我给他缝制的青年装,是不是帅气俊朗?”
苏哲点头,“嗯,确实帅。还是媳妇的手艺好。”
最后还补上一句。
吴婉琼白他一眼,笑起来,还把信递给他,“儿子,还让我给你问好呢,你看看!”
然而,等苏哲看完信件,牙都疼了。
不仅给他老妈寄信,还寄照片。
整封信,好几千字。
字字句句,都是对他母亲大人问好。
结果,轮他的时候,就是一句“代我向父亲大人问好”,然后就完了。
真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这个臭小子,太过分了。
吴婉琼见状,笑得更加开心了,“活该,自从儿子去了北大,你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小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也不管你儿子的死活。他要惦记着你,才见鬼呢。”
“臭小子,太不懂事了!”
他除了翻来覆去说这一句话,还能说啥呢?
面对这样优秀的儿子,他说一句不好,不需要别人,妻子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于是,安慰自己受伤的心,苏哲决定提前半个小时去教室接受同学们的恭喜。
也就只有这样,才能够治愈,他这颗受伤的心!
……
实际上,不只父母没有提前知道他上中青报的事情,北大考古专业的师长也没有事前获知。
因此,当他们翻阅到中青报关于苏亦的报道,也意外不已。
为这事,导师宿柏还把苏亦喊到办公室批评一顿。
“胡闹,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也没有通知我们。”
苏亦有些尴尬,“我当时在阅览室看书,就被记者喊出去采访,当时我们就坐在草坪上闲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后来就忘了。”
“你啊你,真不知轻重。这些无冕之王,手中的笔,既能捧人也能杀人。”
宿柏的话语之中,有些严厉。
他之前就担心,苏亦要面对舆论的冲击,因此,每一步对苏亦的宣传都特别谨慎。
然而,他还是忽略苏亦的性子,这小子,太随心所欲了。
也后悔此前,没有跟他沟通这些事情。
“没事,以后再有记者采访你,要跟我们说一下,也不是不让你接受采访,主要是采访的内容我们要提前过目一下,才能够做到心中有数。”
宿柏跟苏秉琦,两位教研室的正副主任,一个人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宿柏批评一顿之后,就由苏秉琦夸奖,“中青报这篇文章写的还是很不错的。不仅能够让大众了解你的事迹,也让大众了解研究稻作起源的重要性。”
夸完之后,又道,“去吧,俞伟朝老师在楼下等你,一会去农大,你只负责做报告即可,剩下的事情,交给俞老师来处理。”
苏亦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宿柏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还心有余悸,“这小子太乱来了。”
他是关心则乱,苏秉琦道,“终究要走这一步的,我们原本的计划是让他待在学校好好读书,先沉淀几年再安排他留校,结果,他成长太快了,我们原本的培养方式就不合适了。
甚至我觉得不应该把他当成普通的研究生来培养了,或者说,在与自然科学技术合作方面,他是走在我们的前面的。
实际上,经过上一次的报告会,在跨学科合作方面,他已经是我们北大考古专业的门面。
现在提及考古科技,嗯,也就是他提倡的科技考古,大家认的就是他。就算没有中青报,他的名声也在外了。
这段时间,我陆陆续续接到兄弟单位的电话,都是过来邀请他做报告的。此外,京城之外的院校,也给我发电报了。”
宿柏苦笑,“我也收到了。”
苏秉琦说,“所以,他在学界,名声早就在外了。中青报的报道,无非就是增加他在大众的知名度而已。恰好,这也是民众喜闻乐见的天才故事。”
“我就是担心,他被名声所累。”
“这是必然阶段,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充当他坚强的后盾。而且,你也不要太小看你这个弟子的韧性。这一次,中青报来人,他却跟别人坐在草坪上聊天,你见过这样不正式的采访吗?这必定是他嫌麻烦,不愿太正式,人家才随着他的。”
宿柏心想,还真是如此。
然而,作为苏亦的导师,该担忧的事情还是要担忧的,不管苏秉琦怎么开解,都是避免不了的事情。
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让苏亦这小子快点成长起来,能够尽快独当一面吧。
苏亦离开办公室,直接到一楼找俞伟朝。
今天是周六,一共有两场报告。
上午北农,下午北钢。
主要是由俞伟朝对接,他负责做报告。
当然,一起出发的,除了他跟俞伟朝之外,还有考古专业的好几个学生。
77级的蒋祖隶、赵志君两人。
78级这边,除了经常跟他打球的王训张新两人,还有另外两个男生,冯石跟尹晋南。
女生这边,只有四人,别看人少,实际上,77-78两级,也就四个姑娘而已,人均班花,苏亦之所以让她们都过去,主要还是让人陪着黎新叶。早在一周前北大校刊采访他的时候,这姑娘就曾经说过要参加他下一场的报告会。
黎新叶没有食言,苏亦告诉她具体的报告时间,她就答应下来了。
但是去校外做报告,苏亦肯定没有时间照顾她,于是,就让王训他们喊上专业姑娘,结果,这一喊,就把仅有的四个姑娘都全部都喊上了。
此外,再加上陪同黎新叶过来的方灵,一共就有十四个人。
队伍有点庞大。
用王训的话来说,就权当社团周末活动了。
话虽如此,但现在实行的是每周六天工作制,大学通常在周六是上课的,这个所谓的周末活动,也是需要请假的。
人数虽多,却没有校车,全部都要骑车。
因此,所以一下楼,就看到十几个人都推着单车等待在楼下,这场面还挺壮观。
大家一看到他,就开始跟他道喜。
“小师兄,你现在是名人了,先给我签名。”
王训情绪价值提供的不错,一来,就扬起手中的中青报,嚷嚷着要苏亦给他签名。
这家伙之前想要找苏亦拿签名版《文物》不能如愿,如今中青报总算让他如愿以偿了。
苏亦配合着搞怪,拿起钢笔,还真的在中青报关于他的报道版面,刷刷的写上自己的名字。
“我要珍藏起来。”
“好主意,以后会成为文物的!”
众人哄笑。
王训振振有词,“你们懂啥,我从现在开始收集小师兄的资料,到时候,小师兄成为一代大家的时候,这些就是重要史料了。到时候,我就是研究‘苏学’的第一人了。”
噗嗤!
“王训,你可以啊。”
“很有远见嘛!”
“那赶紧收藏起来,说不定这些史料,都可以成为传家宝呢。”
苏亦也被这个家伙逗乐了。
但笑归笑,某种意义来说,王训的话也是正确的。
再过几十年,这些资料未尝不能成为史料。
就算不能成为史料,仅仅是珍藏他亲笔签名的报纸,也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被王训这么一鼓动。
其他人也开始凑热闹,都开始拿来今日份的中青报找他签名。
连黎新叶跟方灵也凑热闹。
然后,他们这个行为,就被刚好赶过来的俞伟朝看到了。
他倒是没有找报纸过来找苏亦签名,而是笑道,“苏亦,一会,你给我补上!”
“好的!”
苏亦笑着答应下来了。
然后,一行十四人就骑车从北大燕园朝着北农马连洼校区进发。
马连洼校区,距离北大燕园,不到七公里,相比较城内的故宫博物院来说,近太多了。
连故宫博物院都能骑单车过去,北农就更不要说了。
去年,华北农大搬回原址马连洼并恢复北农大的名称。
甚至,北农搬回马连洼校址的时候,还曾一度发生,占用校舍的单位拒不还房的情况,这事还闹得挺大。
苏亦到北大读研之后,若非必要,基本上不出校园,对于北农的情况不熟悉,其他小伙伴也不怎么熟悉,主要还是靠俞伟朝带路。
到了北农,就直奔农史研究室所在地。
王毓湖教授亲自出门迎接,礼数做得非常到位。
苏亦原以为一到这边,就可以开始做报告。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农大也发生意外了。
意外情况跟当初苏亦在北大面临的情况差不多。
前来挺报告的人数太多,原本准备教室太小,这边又没有像大饭厅那么大的礼堂。
因此,就需要临时协调会场。
可是人数还是太多了。
最终也没有办法,只能够安排露天会场,因此苏亦做报告的地方就变成了北农图书馆前面的广场。
王毓湖一边说抱歉一边解释情况,“主要是苏亦同学在我们农大这边太受欢迎了。原定的小型报告会根本行不通,真是抱歉啊!”
这话却让苏亦有些意外,他在北农这边有受欢迎?
啥时候自己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了。
王毓湖笑道,“嗯,确实跟中青报今天的报道有关。你们没有来之前,我们原先安排的教室就挤满了人,只能临时更换场地。”
好家伙,苏亦也没有想到中青报的影响力这么快就发酵了。
而且还跟今天的报告日期撞上,还挺巧!
尽管如此,苏亦还是小看了中青报的影响力。
……
北大,文史楼。
突然来了不少的不速之客。
他们有男有女,都很年轻,看着穿着打扮,应该都是学生。
“这里就是北大文史楼,对不对?”
“是的,一路过来,我们跟北大学生打听清楚了。”
“不知道,苏亦同学有没有在这里上课。”
“这里是本科生上课的地方,苏亦是研究生,应该不在这里上课。”
“报纸上,说他经常在文史楼阅览室看书,我们上阅览室,应该就能够见到他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然而,他们刚准备上楼,就看到有几个人从楼上下来。
大家连忙围过去,“同学,你好,请问苏亦同学在楼上阅览室吗?”
其中,率先从楼上下来的青年摇了摇头,“不在。”
“啊!”
大家有些失望,竟然不在。
连忙有人问道,“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青年再次摇头,“不清楚,其实,我也不是北大的,我也是过来找苏亦同学的。”
这话一出来,大家都有些意外。
“同学,你哪个学校的?”
“地院的!”
“地院的?我们是矿院的!”
“你们呢?”
“我们是林院的!”
“这里还有一个航院的!”
这一刻,大家都反应过来了。
他们都是附近八大院的。
除了还没有搬迁回京复校的农机学院,八大院都聚齐了。
不对,还有钢院没有人来。
很快,他们就知道原因了。
因为北大文史楼这边,突然走出来一个女生拿出一张通知贴在在楼前的宣传栏。
看完通知的内容,大家就开始骚动起来。
因为内容是这样写的:
“欢迎大家到我们北大文史楼参观,考虑到大家大部分是过来跟苏亦同学交朋友的,因此,特此告知一下情况,苏亦同学目前正外出做报告,并没有在学校,希望大家不要冒然上文史楼阅览室围观,以免造成拥堵踩踏事件——北大考古教研室!”
而前来贴通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许婉韵。
见到眼前这乌泱泱的人头,她也哭笑不得。
谁也没有想到苏亦这个家伙这么受欢迎,今天早上中青报才见报啊。
结果,一上午就不断有外校的学生到文史楼过来找苏亦。
还有不少人都给他留明信片跟信件。
甚至,还有人询问苏亦具体位置,似乎见不到苏亦不愿意离去。
一开始,有零星几个人上文史楼问话的时候,大家不以为然。
然而,很快,人数就越来就越多了。
大部分都集聚在文史楼这边,就算见不到苏亦也不肯离开。
考古专业这边的学生,都炸锅了。
谁也没有想到小师兄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同样,这些外校的学生,也严重影响到文史楼的正常教学秩序。
这事最终还是惊动了在阅览室看书的许婉韵,她连忙去办公室请示师长。
恰好,教研室两位主任都在,听到许婉韵把事情的经过讲述完毕,也是哭笑不得。
最终,两人商议一番之后,还是决定告诉大家的真相。
故此,才有上面的通知。
可就算如此,大家还是有些不相信。
不愿意离去。
“同学,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苏亦同学真的不在北大吗?”
“对啊,如果他在的话,希望他能够来出来跟大家见一面嘛。”
“我们不会伤害他的!”
“是的,我们只是想跟他交一下朋友。”
好家伙,这话越来越离谱了。
许婉韵无奈,只好解释,“抱歉,苏亦真的不在北大,他真的去外校做报告了。”
“那方便告诉我们,苏亦同学去哪里做报告了吗?我们也想听。”
许婉韵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在农大跟钢院!”
“一天做两次报告吗?”
“是的,上午在农大,下午去钢院。”
“我的天啊,难怪刚才没有见到这两个学校的学生呢,原来他们都在学校等苏亦同学去做报告啊。”
“诸位,抱歉,我现在就过去农大,希望还来得及。”
“我也去!”
哗啦啦!
人就散去一大半。
没一会,就人去楼空了。
然而,就在许婉韵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的时候,却发现,隔一段时间就有人过来文史楼这边找苏亦。
好在此前贴出来通知,还是起到作用了。
大家并没有继续上楼打听。
因此,就这样,不少人来了又走。
这一天,文史楼似乎变成一个中转站。
迎接这些来来往往的外校生。
然而,正在农大做报告的苏亦,对于这一幕,却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