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笑声尖锐,震得崇顺耳膜隐隐生痛。
笑声猝然止歇,大巫又开始剧烈咳嗽,一身宽大黑袍簌簌抖动,瞧那架势,仿佛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
崇顺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暗自嘀咕,老祖宗啊,您可别乐极生悲,咳断了气,您若撒手人寰,我岂不是要空欢喜一场?
他忽然想起一事,赶忙从袖中掏出那枚血丹。
自入殿以来,事情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接二连三的意外之喜,竟让他险些忘了献药这档子事。
此刻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老祖宗,这药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他正要献上血丹,却又踌躇起来,这药本是为小妹养病所留,如今大巫对自己并无恶意,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可转念一想,若自己能顺利当上大酋长,还愁寻不到灵丹妙药吗?小妹缠绵病榻多年,也不必急于这一时,还是先讨好老祖宗要紧。
他早有耳闻,印月谷中有天池甘露,乃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传说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效,定也对治愈小妹的宿疾大有助益。
虽说两家关系向来不睦,但只要自己肯放下身段,亲自上门去求,想来印月谷总会给崇氏大酋长几分薄面。
崇顺双膝跪地,膝行向前,双手高捧血丹,大声喊道:“小子今日有幸得见老祖宗仙颜,特意备下神药,敬献给老祖宗,愿老祖宗长生不老,万寿无疆!”
大巫一听到“长生不老”这四个字,咳声立止,猛地转身,盯着那枚暗红色血丹,急急一招手,摄入掌中,再将血丹凑到鼻端一嗅,顿时露出满脸失望之色。
他长长叹了口气:“虽算不得什么神药,但也是你一片心意,老祖宗便收下了。”
以往祭祀神灵时,大巫总戴着面具示人,因此极少有人见过大巫的真实样貌。
而今日,于神殿之内,大巫却未戴面具,崇顺终于得见大巫真容。
只见这位老祖宗披发跣足,面如槁木,满脸结痂烂疮,双目眼白浑浊泛黄,手足指缝渗着腥黑黏液,似与甬道地板上的血污同出一源。
崇顺乍见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吓得一声惊呼,翻身摔倒在地,随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远远地避开。
大巫瞧在眼里,却也不甚在意,他将血丹捏于手中,屈指向后一弹,血丹便投向那座四足方鼎。
在血丹没入方鼎的刹那,鼎身之上,饕餮玄纹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忽得,鼎内腾起数十双枯干血手,骨节虬曲暴突,相互绞缠撕扯,混着呼啸腥风,以及若有若无的呜咽声,疯狂争夺着那枚丹丸。
随着血手抓挠碰撞,方鼎剧烈震颤,迸溅出粘稠血花,滴落在黑石地板上,发出滋滋腐蚀声。
突然,半张腐烂的人脸从血浪中尖啸着跃出,猛地将血丹吞入口中,随即那张人脸就被其余手爪无情地撕成碎片。
四足方鼎晃动片刻,终于归于平静。
崇顺看得心胆俱裂,再加上崇高玥久久未归,他更是张皇失措。
大巫努力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可这笑容却更显狰狞诡谲。
他对崇顺招了招手:“好娃娃,靠近些。”
崇顺不敢不从,只能颤颤巍巍地爬了过去。
“这座四足宝鼎啊,是老祖宗两百年多前,承神谕指引,历经千辛万苦,从荡炀山一处地穴里刨出来的。”
大巫一边抚摸着崇顺的头顶,一边悠悠说道:“我崇氏能兴盛至今,全凭这件神物相助。”
“老祖宗落得今日这般面目,也是为崇氏千秋万代的霸业着想,你,能否理解老祖宗这份苦心?”
崇顺正要开口答话,忽觉头顶百会穴生出一股凉意。
这凉意如冰锥直刺骨髓,随即崇顺浑身滚烫,仿佛置身于蒸笼,他眼白不住地上翻,魂魄似要挣脱躯壳,离窍而出。
大巫神情愈发凶戾,眼前这具肉身实属下下品,无论用来炼制神殿死卫,还是熬煮延寿元精,皆大不合宜,只会白白浪费自己法力。
崇顺本该成为自己统御族众的傀儡,然而此刻,他再难遏制心中那股嗜血之念,唯有噬魂啖肉,方能让他称心快意。
蓦地,一道湛湛青芒,如疾光电闪,自殿外直直朝着大巫的眉心刺去!
大巫眼皮微微一抬,浑不在意,伸出两指,想要捉住那道青芒。
那青芒似有灵性,见两截枯木来捉自己,于半空中陡然折转,划出一道蜿蜒弧光,径直往主人掌中飞去。
大巫随手将半死不活的崇顺甩到一旁。
他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目视前方,怪声怪气地说道:“今日神殿难得有几分人气,这又是谁家的娃娃来看望老朽?”
一位朱唇玉面、秀美无双的翠裙女子,莲步款款,走进大殿,声音清新悦耳,宛如黄莺出谷:“印月谷羽幼蝶,今日唐突来访,还请大巫拨冗一见。”
大巫阴恻恻地笑道:“原来是位不速之客。”
“一百年前,大巫不请自来,于雾抱峰将我曾祖重伤,今日我不过是礼尚往来,向大巫请教高明!”
大巫双眼一眯,露出追忆之色,轻轻颌首:“确有此事。当年老朽神功大成,羽连衡那小辈竟能在老朽手下走过百余招,也算有些本事。”
羽幼蝶秀目一寒:“不知今日,大巫能在我手下走过几招?”
言罢,她自腰间扯出一条流光玉带,荡漾出缕缕清辉,所过之处,将神殿内的阴寒秽气尽皆逐散!
大巫见此情景,怒极反笑:“小辈好生狂妄,老朽多年未曾出手,你竟敢上门冒犯天威?也罢,今日便教你见识见识,何为天高地厚!”
他箕坐于四足方鼎前,寒声说道:“老朽若动一步,便算你胜!”
羽幼蝶展颜笑道:“好!若我胜出,当取你项上人头作彩。”
她足尖轻点地面,眨眼间,整个人已欺近大巫三丈之内,手腕轻轻一抖,青丝剑化作漫天银芒,剑锋直指大巫咽喉。
大巫未曾料到羽幼蝶身法竟如此迅疾,心中一惊,十指急掐法诀,口中爆喝一声:“去!”
话音未落,十二道血迹斑驳的青铜锁链,自四足方鼎中猛地拔起,带着呼啸劲风,破空袭向羽幼蝶。
羽幼蝶身形急旋,宛如风中落叶般轻盈灵动,巧妙避过那些呼啸而来的锁链。
“叮!叮!叮!”
羽幼蝶手中青丝剑柔中带刚,挽出朵朵剑花,与追袭来的锁链激烈碰撞,发出一连串金铁相击的清脆声响。
她以巧破力,趁着这一瞬之机,软剑剑锋陡然一折,如疾电般刺向大巫的面门。
大巫举起横置于膝上的骨杖,挡住这一剑,随后双手猛地一挥,森森骨杖便朝着羽幼蝶当头砸下!
羽幼蝶身姿如燕,侧身一闪,手中软剑斜刺而出,剑尖擦着骨杖边缘掠过,顺势削下大巫三根枯干手指。
那三截断指渗出粘稠黑血,滴落地面,竟发出滋滋腐蚀声,腾起阵阵黑烟。
大巫脸皮微微抽动,喉头里滚出一声闷笑:“小丫头,你可比你那祖宗强多了。”
此刻,半空中的十二道锁链突然如灵蛇般收拢成环,环扣相撞声密如暴雨,将羽幼蝶紧紧围困在三丈见方的囚牢中。
大巫料定锁链合围,定能将这小丫头擒杀,脸上不禁浮起一抹阴鸷笑意,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三截断指,慢悠悠地往手掌上按去。
羽幼蝶神色从容,不慌不忙地后撤半步,手中软剑疾刺,剑招专走偏锋,接连点在青铜锁链的环扣处,带动整条锁链微微一偏。
旋即,青丝剑倏然弹直,顺势缠住前方的锁链。
羽幼蝶腰肢如柔柳般弯折,借力倒掠,灵巧地从锁链囚牢的缝隙间脱身而出。
十二道青铜锁链仅差分毫,擦着羽幼蝶的裙摆呼啸掠过,绞在她方才立足之处,撞到黑石地面上,溅起蓬蓬火星。
大巫脸上的笑意顿时凝结,僵滞在那张枯树皮般的老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