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黄袍忌归雁
他那个认死理的兄长,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最刚烈、也最凶险。
伏阙上书,这在古代是极其严重的政治行为。
尤其是在这种朝局敏感的时刻,言辞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金军铁蹄犹在北方肆虐,汴京沦陷的惨剧尚未远去。
赵构这位于危难之际登基的皇帝,内心深处最敏感的神经,就是那份摇摇欲坠的皇权和对金兵深入骨髓的恐惧。
在加上陈东此举,矛头直指黄潜善、汪伯彦!
这两人是谁?
是如今官家最为倚重、言听计从的左膀右臂,是“南迁苟安”策略最积极的鼓吹者和执行者!
弹劾他们,无异于直接打脸赵构!
更要命的是,塘报上那句“泣血叩请官家幡然醒悟,坚定北伐恢复之决心,迎还二圣”!
“迎还二圣”?!
这简直在赵构的心窝子上捅刀子!!
徽钦二帝“北狩”,那是国耻,更是赵构能黄袍加身的“契机”。
将他们迎回来?
那他算老几?
这四个字,在赵构听来,恐怕比直接骂他还要刺耳,还要让他疑惧丛生!
这不是逼宫是什么?!
这根本就是触碰了最高统治者内心最深处的逆鳞!
史书上怎么写的来着——
建炎元年八月二十五……斩于闹市……
不行!
绝不能让这事儿发生!
陈南一把合上塘报。
“二郎,咋了?可是……少阳他……
“阿嫂,别担心,阿兄……阿兄他还好,就是……”
陈南赶紧稳住情绪,得把情况说清楚,又不能吓着她。
“他果然在应天府率领太学生上书了,言辞激烈了些,触怒了当权者。
塘报上说,他们在宫门外跪了三天三夜……
我们……我们必须动身了,现在就走。在他干出更出格的事之前,拦住他!”
吴清蕙没哭,也没乱。
这位外表温婉的女子,骨子里却有着惊人的韧性。
“好!我们这就走!立刻走!”
事不宜迟。
陈南立刻找到客栈掌柜,结清了房钱,再次冲入了楚州城的街道。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
水路?太慢了!
等船晃到应天府,大哥的头七都过了!
唯一的选择——长行车(这个时代速度最快的陆路交通工具)!
长行车,是宋代专门用于长途快速驿递或运输的轻便马车。
通常由两匹甚至三匹耐力极佳的健马轮换牵引,配备经验丰富的车夫,轮班驾驭,可以做到日夜兼程,星驰电掣。
据说在路况良好的情况下,最快能日行一百五十里,甚至冲到两百里!这在以舟船和步行为主的古代,已经是令人咋舌的速度了。
当然,极致的速度,必然要牺牲其他一切。
舒适性?不存在的!
这种车结构极其简单,追求的就是轻便快捷,几乎没有任何减震措施可言,乘坐体验据说极其糟糕,颠簸起来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摇散架。
好在已近临时行在,基本治安应已有一定保障,这些车夫在官府也是备了案的“老司机”。
在城外一处尘土飞扬的车马大店,陈南终于找到了几个正聚在一起吹牛打屁、等待生意的长行车车夫。
这些车夫大多皮肤黝黑,筋骨强健,眼神里透着一股饱经风霜的彪悍和精明。
他直接开出了高价,要求对方用最快的速度往应天府赶,并且言明还有一位身怀六甲的娘子同行,需要格外小心。
一敦实车夫先是被这“小官人”的气势惊了一下。
随即目光扫过陈南,又落在他身后脸色苍白、明显有孕在身的吴清蕙身上。
“小官人倒是爽快!去应天府?没问题!咱老周在这条道上跑了一辈子车,闭着眼睛都能摸到!保证用最快的速度给您送到!”
他拍着胸脯保证,但话锋一转,指了指吴清蕙,脸上带着跑江湖的实在。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咱这长行车,可不是那些官老爷、富家翁坐的逍遥马车、太平车辇!这玩意儿跑起来,颠得能把肠子都给抖出来!
寻常壮汉坐久了都得散架,这位娘子……她这身子骨,还怀着身孕,怕是……”
“无妨,我们赶时间。”吴清蕙接过话茬,“我们自己会小心!只要能尽快赶到应天府,一切都好说!”
那车夫见雇主如此坚持,尤其是这位看似柔弱的娘子都这般态度,也不再多言。
有钱赚,又是急活,风险自然是雇主自己承担。
“好嘞!既然娘子都发话了,那咱老周就接了这趟活!这就给您备最好的马,最利索的车!小六,去套马。”
车头招呼了伴当一声,便领陈南去车行订协议。
所谓的“长行车”,当陈南亲眼看到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车?
就是个装了轮子的木头架子!
车厢仅由几块厚重的木板草草钉合而成,连个遮风挡雨的篷子都没有。
上面只铺着一层薄薄的的干草,权当缓冲。
车轮是硬木所制,外面没有任何皮革或橡胶包裹,可以想象,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跑起来,得有多酸爽。
拉车的两匹挽马倒是果然神骏,肌肉结实,眼神警惕,一看就是能跑长途的好料。
陈南先小心地将阿嫂扶上车,让她尽量靠着车厢后方的挡板坐稳。
又把能找到的软东西,都塞在她身后和身下,希望能稍微舒服点。
甚至脱下了自己的外衫,叠起来塞在阿嫂腰后。
这才自己也上了车,尽量挡在她身前。
“都坐稳了!驾!”
车夫扬起鞭子,在空中甩了个响亮的鞭花。
两匹健壮的挽马嘶鸣一声,迈开四蹄,拉着简陋的长行车,颠簸着冲了出去。
车轮刚一动,陈南就体会到了什么叫“活受罪”!
“咯噔咯噔”!
车身剧烈摇晃,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
屁股底下,咯得生疼!
他护住身边的阿嫂,却看到她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护着腹部,一声不吭。
“妈的……这破车……连个独立悬挂都没有……简直是移动刑具……”
陈南在心里疯狂吐槽。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对于这种纯天然无添加的“路怒”体验实在难以忍受。
瞅了眼一脸淡定的车夫,又看看咬牙坚持的嫂嫂,只能把抱怨咽回肚子里。
八月死局,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长行车卷起一路滚滚烟尘,在通往应天府的官道上飞驰狂奔。
~~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五日急行的长行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