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和还在愤愤不平地数落着赵家的种种恶行，少年人的义愤填膺如同烈火，烧得他脸颊通红，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的声音在狭小、破败的茅屋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张志玄的心上，更敲打在他刚刚开始勉强接受的现实之上。

　　张志玄沉默地听着，目光并没有聚焦在激动的堂弟身上，而是有些茫然地投向那扇破旧的窗棂。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映照着空气中飞舞的细微尘埃，如同无数微小的、无处可逃的绝望颗粒。

　　死局。

　　这个词，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这不是他前世小说里看到的、主角可以凭借金手指轻松破局的背景板，而是真真切切、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生存困境。三爷爷的寿元、家族的贫瘠、人才的凋零、功法的低劣、强敌的环伺……每一项，都像是一条沉重的锁链，将他和这个名为“张家”的破败小舟，牢牢地捆缚在名为“绝望”的礁石之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下。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焦虑。他就像一个刚刚学会游泳的人，却被直接扔进了惊涛骇浪的深海中央，四周是望不到边的黑暗与冰冷。

　　然而，与这沉重压力同时滋生的，并非彻底的沉沦。在他灵魂的最深处，那个属于现代社会、经历过信息爆炸、见识过无数可能性的成年人灵魂，正顽强地抵抗着这股绝望的侵蚀。

　　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如同蝼蚁般，在这残酷的修仙世界里，被命运碾碎？仅仅因为一个所谓的“伪灵根”资质，就要接受这几乎注定的、悲惨的结局？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感受着这具身体传来的虚弱感，指甲掐进掌心，带来微弱的刺痛，但这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旁观者的心态，在这一刻，悄然瓦解了。

　　当他了解到张家这具体到每一个细节的困境，当他感受到身边这个少年虽然鲁莽却真切的关心和愤怒，当他想到那位白发苍苍、咳喘连连却依旧在苦苦支撑的老者……他无法再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

　　这不是什么突然爆发的家族荣誉感，也不是廉价的同情心。而是一种最基本、最现实的认知——唇亡齿寒。

　　这个家，这个破败不堪、风雨飘摇的张家，不论他愿不愿意承认，至少在现在，是他唯一的立足之地。如果张家真的完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分文、资质又是废材的“黑户”，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里，又能去哪里？下场恐怕只会更惨。

　　生存，最原始的本能，将他和这个家族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哥？哥？你在想什么？”张志和说了半天，见张志玄一直沉默不语，神情恍惚，不由得有些担心地推了推他，“你……你是不是还是不舒服？要不你再躺会儿？”

　　张志玄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回到张志和担忧的脸上。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这具身体大不了几岁，却已经开始为家族的未来而忧心忡忡的少年，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那是源自原主残存记忆中的亲情羁绊，也是对他此刻这份真切关怀的回应。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那股沉闷的浊气吐出，然后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我没事，志和。你刚才说的……我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张志和下意识地接了一句，随即又觉得这话不对，连忙改口，“不是，哥，我的意思是，你别太往心里去，咱们……咱们总会有办法的……”他说这话时，连自己都底气不足，眼神闪烁。

　　张志玄看着他，嘴角牵起一抹极其微弱的、带着苦涩却又并非完全绝望的弧度：“办法……或许很难找。但坐在这里唉声叹气，或者抱怨老天不公，肯定是找不到办法的。”

　　这话让张志和微微一愣，他没想到一向有些沉默寡言，甚至在修炼上显得有些惫懒的兄长，在遭受了如此巨大的打击，又听闻了家族这么多坏消息之后，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哥，你……”

　　“志和，”张志玄打断了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说得对，赵家欺人太甚，我们张家现在确实处境艰难，就像……就像走在悬崖边上。”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三爷爷年纪大了，我们不能总指望他老人家一个人扛着。二长老他们也尽力了。至于我们……我们这一辈，虽然人少，资质也不算顶尖……”

　　他看了一眼张志和，对方正瞪大眼睛，屏息凝神地听着，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这位堂哥。

　　“……但我们还年轻，不是吗？”张志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路，总是要自己走的。就算……就算是爬，也得往前爬。”

　　“哥，你的意思是……”张志和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些，他从张志玄眼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那不是绝望，也不是自暴自弃，而是一种……沉静的决心？

　　“《青元诀》……”张志玄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也像是在回应张志和之前的抱怨，“你说它品阶低，修炼慢，只到炼气期。这些，我都知道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掂量这几个字的分量，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志和，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不是吗？”

　　唯一！

　　这个词，如同晨钟暮鼓，重重地敲在张志和的心上。是啊，他们还有得选吗？除了这部被所有人嫌弃的、最低阶的黄阶下品功法，他们还有什么？

　　张志和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一直都在抱怨功法不好，抱怨资源不够，抱怨赵家可恶，却从未像此刻的张志玄这样，如此平静地承认这残酷的现实，并从中寻找那唯一的立足点。

　　“抱怨它慢，它也不会变快。嫌弃它差，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张志玄继续说道，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激昂，没有热血，只有一种经历过大起大落后沉淀下来的、近乎冷酷的理智，“既然这是我们唯一能走的路，那就……好好走下去吧。能走多远，算多远。总比……坐在这里等死强。”

　　“哥……”张志和看着张志玄，眼神复杂。他感觉眼前的兄长好像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因为资质差而有些自卑、偶尔还会逃避修炼的少年，而像是一个……一个背负着沉重行囊，却依旧决定踏上未知旅途的跋涉者。

　　“我会努力修炼的。”张志玄看着张志和，眼神变得异常认真，“我知道很难，尤其是对我这……四属性伪灵根来说。但，我会尽力。三爷爷还能支撑多久，我们谁也不知道。在他老人家倒下之前，我们……我们这些小辈，总得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让他老人家能稍微安心一点也好。”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张志和的肩膀，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志和，你资质比我好，是三灵根，是家族未来的希望之一。别灰心，也别只顾着抱怨。把力气……用在修炼上。我们……一起努力，共渡难关。”

　　“一起努力……共渡难关……”张志和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一股热流猛地涌上心头，眼眶竟有些发热。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嗯！哥！我知道了！我们一起努力！我……我不会让赵家那些混蛋看扁我们张家的！”

　　少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之前的沮丧和愤懑，似乎被张志玄这番话点燃的希望火苗驱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激发的斗志。

　　张志玄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堂弟，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只是口头上的决心。前路漫漫，布满荆棘，远比想象的要艰难百倍千倍。

　　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不是为了什么宏大的理想，也不是为了什么家族的荣耀。

　　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为了不辜负这第二次生命，为了不在这残酷的世界里无声无息地湮灭，为了……守护住身边这点滴的、他刚刚开始感受到的温暖。

　　责任，如同看不见的山，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头。这责任，源于生存的本能，源于对未知的恐惧，也源于……那份在绝境中悄然滋生的、名为“羁绊”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能再像一个旁观者那样犹豫和退缩了。

　　他必须……向前走。

　　哪怕脚下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

　　他看着张志和那重新燃起光彩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深邃而坚定。

　　“好。我们……一起努力。”

　　茅屋内的空气，似乎不再那么沉闷压抑。窗外透进的光线，依旧微弱，却仿佛也多了一丝温度。

　　沉重的担子已经压上肩头，前路虽渺茫，但第一步，终究是要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