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第六天，弥敦道的自由总会办公处外围着一群人。

　　他们身上扛着摄影机，戴着口罩和墨镜，眼角的余光不停环顾四周，显得鬼鬼祟祟。

　　卢同拉了拉口罩，肘了一下张鑫岩的肩膀：“别出乱子啊！”

　　“知道了。”张鑫岩郑重点头，手心全是汗水——活了四十几年，头一次干这么刺激的事情。

　　两人挺直身子，走进自由总会。

　　“你们是谁？”前台小姐看着两个诡异的人，心生警惕。

　　卢同解释：“我们是记者。”他指了指外头的太阳，“我们紫外线过敏，就是，被太阳晒了会起红疹，所以裹得严实。”

　　“是这样吗？”前台将信将疑，但“紫外线过敏”这种高深的词，好像只有报社的人会说。

　　卢同向前台出示《港岛时报》的记者证，一本正经道：“我应主编要求采访童会长，童会长有没有空？”

　　童会长指的是童悦娟，她年轻时是名动一方的京剧演员，后来加入新华影业拍摄电影，七三年时当选港九影剧自由总会主席。

　　前台扫了一眼记者证：“我上次看到的证件不长这样啊？”

　　闻言，张鑫岩心跳加速，为卢同捏了一把汗——这证件是仿造《文汇报》报社的记者证造的。

　　卢同指着上面的新墨印，淡定地忽悠道：“你看，这墨印都是新的。报社给我们换新的记者证啦！”

　　“是吗？”前台疑惑，最近一周没有《港岛时报》的记者来采访，她不知道有这件事诶！

　　卢同从口袋中取出一张名片，指着上面的电话：“你不信？你把电话打到报社问一问。”

　　“哦。”前台不疑有他，拨通了电话号码，312xxxx。

　　“您好，这里是《港岛时报》，请问您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阿梅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前台询问了记者证的事，阿梅公事公办道，“是的，应上级要求，我们在本月月初统一更新了记者证。”

　　“谢谢。”前台挂断电话，彻底相信了卢同的身份，“我去通知童会长，你在这等着。”

　　张鑫岩呼出一口气，妈的，真活是真他娘地刺激。

　　不多时，前台回来，对卢同和张鑫岩点头一笑：“会长有请。”

　　童悦娟有单独的办公室，位于总会办公楼的东南角。晨曦斜映在胡桃木色的办公桌上，折射出暗金色的纹路。桌面纤尘不染，唯有一台老式的黄铜地球仪、一叠用青瓷镇纸压着的文件。卢同进屋时，童悦娟正在泡茶。

　　左侧整面墙摆着花梨木书架，陈列的并非典籍，而是层层叠叠的档案盒与录像带。右侧则挂满了相片，有童悦娟年轻时与阮玲钰的合照。

　　张鑫岩不动声色地启动录像机，开始记录画面。

　　童悦娟做了“请”的动作，六十三岁的容颜沉淀了岁月的优雅。她递上一杯茶，微微一笑。

　　卢同婉拒：“我肠胃不适，无福享受童会长亲手泡的茶。”

　　“那真是可惜，这批凤凰鸡枞茶是难得的精品。”童悦娟放下茶盏，往身后的架子上扫了一眼，“诶，我珍藏的普洱喝完了。”

　　卢同有些诧异，这个被后世网文黑成悍妇的童会长，居然在举手投足间有着老派的优雅。

　　他读港中文时，在社团里也跟着同学一起外出采访过名人，但能配上“体面”二字的人寥寥无几，一堆都是鼻孔朝天看人。

　　“说吧，你要采访什么？”童悦娟抿了一口茶，淡淡道。

　　卢同给张鑫岩递了眼色，示意他准备录制，手里也不忘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份《文汇报》，映入童悦娟眼帘的正是上个月卢旭开团自由总会的文章。卢同正色道：“主编整理废报纸时无意看到了这篇文章，他让我采访您，您对卢先生的言论有何看法？”

　　“跳梁小丑罢了。”童悦娟淡淡地扫了一眼报纸，卢旭此人，她早就调查过了。没背景，有点小运气，靠着以前共患难的兄弟帮扶才有了现在的资产。

　　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卢同追问：“听说卢家在六月下旬会上映一部新电影，新长城和凤凰内部看片后都表示看好，童会长对此有何看法？”

　　“港九影剧自由总会自成立之初就是为了促进多地电影交流，我身为总会主席，看到优秀的电影，自然会向更多人推荐它。”

　　人老成精，童悦娟一听到这个问题就知道这小年轻不怀好意，心里腾出一股恼火——《港岛时报》为了销量，居然给她挖坑！但她的怒火不会对卢同发作，在她眼中，卢同就是被报社推出来祭天的。

　　卢同暗道童悦娟难搞，他都贴脸开大了，对方还能说场面话，展示一波自己的大度。

　　好在，他可以请配音！

　　“童会长大度！”卢同恭维，继续挖坑，张鑫岩则换了个角度拍摄，“童会长的意思是，只要影片足够卖座，您会把电影引进湾岛？”

　　“这个问题，我不便回答。”童悦娟冷下脸，她都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这个愣头青怎么还问？

　　难怪报社把他推出来祭天。

　　卢同又问了几个冒昧的问题。

　　“一直有媒体报料，华南影联才是港岛电影的标杆，自由总会是后来者，童会长怎么看？”

　　“童会长担任会长五年，还未将华南影联彻底压制，总部……”

　　“……”

　　童悦娟脸上的微笑挂不住了，活了六十几年，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不知礼数之人！

　　偏偏对方还一脸真诚，似乎压根儿不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冒昧。

　　童悦娟起身，背向卢同，强压着怒火对门口喊：“姜生，送客。”

　　门外的男子立即进入办公室，把卢同和张鑫岩请了出去。

　　卢同压下墨镜，给张鑫岩使了个眼神——都拍完了吗？

　　张鑫岩点头，拉着卢同往外走，四十几岁的人步子迈得飞起，好似身后有鬼在追。

　　童悦娟越想越气，走到办公室右侧案几的电话机前，拨通了《港岛时报》的号码。

　　“你们抽什么疯？为了销量，派了一个愣头青来冒犯我。”

　　“……”

　　“什么？你们没派记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