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祁映雪回到林隐侯府的时候,已是启明星隐现之时。
老林隐侯有些体力不逮了,撑着额头在桌前睡着了。火盆里的火还烧得很旺。有管事不断地添木炭,顺带蒸上一钵水,好使这漫漫长夜不至于太干燥无聊。
祁映雪进来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老林隐侯一下子就惊醒了,略缓之后,才支起脑袋。头还是有些昏沉,肩膀也略酸痛,幸好他从小习武,底子沉实。“侯爷,”祁映雪轻轻地叫唤道,走过时顺手拿起旁边椅子上挂的披风,给老林隐侯披上,“您受累了,等臣妾这大半晚的……”
其实老林隐侯睡着的时候,早有管事给他盖上了毯子,祁映雪的手指微凉,蹭在他脖子上,他心里也觉得痒痒的。老林隐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祁映雪侧着脸轻轻地笑了一下:“侯爷,皇上他……准奏呢!”
他点头。
祁映雪又说:“臣妾入宫时,遇见三妹了。”
他只将祁映雪那削葱似的手指摩挲着,并不回答。
“菲儿她,有些不高兴。”祁映雪露出惋惜的神情,“侯爷,您这姐夫,可得在她身上使使劲了。”
老林隐侯的拇指停了下来,歇在了她的指节上:“依夫人所见,为夫该如何在小姨子身上下功夫呢?”
祁映雪皱皱眉。
“夫人,你可有回过娘家?”
他说的娘家笼统来说便是祁山。
祁映雪眉头一展,巧笑道:“侯爷贴心,臣妾还未呢。”
老林隐侯将她轻轻推开,示意她坐在前头的椅子上:“有个垫子,不凉。待天气暖和些了,为夫陪夫人回去省亲便是。”
祁映雪坐下之后,将身上那狐皮大衾解开:“侯爷,臣妾听说公子与钱侯家小姐诞下了个小千金,不知侯爷何时将他们接回来,让臣妾也享一享弄孙之乐。”
老林隐侯面色未变,可声音却沉了一沉:“夫人还年轻,娘亲都未做,学什么做祖母。”
祁映雪不说话,只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声音缓了缓:“华儿也太年轻了,让他历练一下也未尝不可。”
“侯爷是想公子再生一个小公子吗?”她的嘴角扬起一丝嘲讽。
“若有千金如我夫人一般,又何需男儿上前线呢?”老林隐侯看向她,“我欠你一个孩子。”
“那便欠着吧。”祁映雪收了微笑,淡淡地看着他,“后日是姐姐的忌日,侯爷需要备下物什前去拜祭吗?”
老林隐侯起身:“你有这份孝心,你姐姐自然是高兴至极。为夫倦了,夫人伺候睡下吧。”说完,也不看她,便一甩披风,往前走去了。
这林隐侯府很大,游廊跟触手似的,每一条都伸向看不见的黑暗。祁映雪跟在老林隐侯身后,几乎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恍惚间,又回到了嫁过来之后,那段初初的时光。
她自洞房那一日之后,就被老林隐侯送回去了园子里,这也是她父王下旨让林隐侯府改建的,名曰霁雪园。父王说,不管你是什么侯什么将,都是我公主的驸马,在我心中就是下降,你给我好生供养着她,辟个园子给她做闺房,不然我心里觉得对不住她。老林隐侯当时并不言语,反倒是钱挥侯在一旁略有些吃惊。“老林啊,朕也就昏这一次。礼制不礼制,这玩意儿,你知道的,在我们祁国,一向不算个东西。”父王如是说。
祁映雪在洞房那夜其实也挺清闲的。老林隐侯说自己喝多了,让她帮着脱了衣裳,两人就肩并肩睡了。老林人到中年,体味也不似少年时清冽,总有些浊油的气味,睡着了还打呼噜。她一贯睡眠浅,公主殿里还常年熏香,这样的环境自然更加无法入睡。那夜她起身,往霁雪园去。到了园子门口,竟撞见了老林隐侯的儿子林字华。彼时华公子才十六,年少英俊风流,还未换衣服,一身紫色长袍,头戴玉冠,虽是少年郎,可面若凝脂。他听到了脚步声,一回身,倒叫祁映雪惊了一惊——许是惊艳居多。
“公主。”少年不慌不忙地对她作揖行礼。
祁映雪想了一想,才想起自己穿着睡衣,只在外头裹了一件貂皮披风,颇有些失礼。她有些尴尬,进退维谷。可幸林字华并不抬头,也不看她的足部,只是听她低声说了一句“公子客气了”之后,便直接略过了她,望向她身后的某处。
“公子这么晚还未就寝呢?”她好奇地问。
“嗯。四处巡巡。”
她暗笑,这老林隐侯连自己的府邸都要找儿子来巡视,怕是担心安保不严吗?还是觉得她这个人来得唐突?
“公子随意。”她也不看他了,径自往霁雪园里走去。
林字华看了看这位继母的背影,若有所思。皆因他父亲昨夜吩咐过他:“你且去你新母亲那里走走看,穿得风流一些。”林字华虽是反感,但也还是对自己的娘亲无故溺死耿耿于怀,是夜,便照着做去了。
那新婚夜是无聊平淡着过去了。
“夫人,你是进来,还是直接回霁雪园去?”老林隐侯的声音打破了祁映雪的回忆。
祁映雪微笑:“侯爷方才吩咐臣妾伺候睡下的。”
老林隐侯掩嘴干咳两声:“咳……这两日为夫喉干有些咳喘,怕过了病气与你,夫人你就委屈一下,回霁雪园吧。”说完,他转身,扬长而去。留下祁映雪蹙眉在原地。待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祁映雪才又折了路往自己的园子走去。
到了园子门口,还未等丫鬟上来,她便伸出手将木扉拉开,闪了身进来。
“你来,把皇上赐我的灯挂在檐下,不可让雨雪沾湿了。”她小心地把白兔灯递过去,像是完成了一个夙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