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许是甫祈害怕京中其他几位皇子有所动作。在他接到圣旨之后,即刻嘱咐我们收拾行李,尽快北上。
便是行在途中,也是踏马加速。
曾氏尝到失去至亲庇佑的滋味,身子本就不大好了,又经受奔波之苦,终于病重。
我与甫祈商议了一番,在鄱阳湖畔停留休养两日。
与此同时,家书也传到父亲那里,他早早地赶到饶州。
我们在驿站相见,我将哥哥的遗物递给父亲时,他老泪纵横。
我沉默着,不知该如何说起这一切。但是父亲似乎也看透了一些事情。
我们父女二人单独吃了一顿饭,饭后,父亲叮嘱我:“玉儿,回京之后,万事小心。爹爹有总领东境的使命在身,非诏不得入京......”
当晚,爹爹与甫祈也单独进餐。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或者商议了什么。
我只是隐隐觉得,不安的预兆。
曾侧妃的病经当地最好的大夫治疗之后,略有缓解。
两日之后,我们重新启程,向西北行进。
脚程再次加快。
曾知美的车轿一直都被药香熏着。我让甫祈多去她那边瞧瞧,甫祈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曾氏为了留住甫祈,用了他爹以前留下的兆先生的“猛药”,以图自己的面色变好,身体更有力气。
我是无意间看到她婢女倒出的药渣,发觉与大夫此前开具的有所不同,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然而,当我想要出手阻止时,为时已晚。
曾知美与甫祈缠绵了三个晚上,第四天她就彻底蔫儿了。又一夜,安营扎寨时,她便恹恹的模样。我跟桃夫人先后去看了她,随军大夫也瞧出了不对。
我们明日要入市镇,给曾氏继续请好大夫医治。
后半夜,曾氏的营帐里传来其婢女的惨叫。
我赶忙随桃红前去照看,只见曾知美大口大口吐着鲜血,恐怕是不行了。
甫祈要上前去,她慌忙摆手,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最难堪的样子。她朝我挥手,叫我上前。
我过去时,桃红拉了一下我,可能是担心我。
我抚了抚她的手心,叫她跟在我身后。
曾氏低语道:“我羡慕你,还活着。我自入府以来,你竟没有一句脾气,你怎么忍得了?”
我摇摇头,“毕竟你是他的侧妃。”
曾氏脸上冒出一抹诡异的笑:“可,今日我的下场,未尝不会是他日你的下场......”
她说完这句话,便咽了气。
甫祈下令厚葬,但是这个厚葬,只能葬在当地。不可能将尸体运回番禺城,更不可能运进京里。
我将曾氏生前最喜的凤簪作为陪葬品,入了她的坟茔。
我还记得那日在广芳园,我立规矩时,她面上虽未有怯色,发上的步摇却晃得厉害。
那支步摇主体是雏凤的模样,我心里笑她僭越,却在她入府前偷偷告诉甫祈,或许一支上好的凤钗能够取悦他的新妇,能够让曾总兵相信他的心意。
在曾氏的坟前,甫祈祭拜了她。
我旁观着,见他甚至一滴眼泪都没留下。
也许,他心里是明白的,曾家为了攀附,利用了他、害了我哥哥。
南越与东海鲛族的“勾结”之由头,在后来,成了他们讨伐东境海域的借口。
阿祈曾对我说:他视忘仪为亲兄长。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我哥哥到死都只是一枚棋子。
而我,也走在这盘棋局里。
哥哥年少便有报国之大志,却死在宵小的算计之中。
我自幼便悲悯世人,可悲悯并不能保护善良。
接下来行路的三日,我们披着白绫。
三日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车马途径任何一个市镇,都能听到路人的喧嚣,孩童的嬉闹。
故人已去,悄无声息。
于我,是哥哥。
或许将来的某天,我也会像哥哥那般,死得悄无声息。
我将窗帘合上,甫祈轻声问我:“玉儿,你看到了什么?”
我说:“百姓和乐。”话我没说完,在心里,我道:仿佛没有任何悲哀。
甫祈将我搂入怀中:“但愿如此。”
良久,他放开我,又扣起我的手指,“知美她......”
“曾侧妃临终前,祝殿下和顺安康。”
甫祈微微一怔,像是不信我所言,确切地说,他是不相信曾氏会如此说。
不过,他笑了,“难为曾氏一直为我考量。”
这话,他在说给我听呢。
还活着的人,有多少,会记得故人呢?
还活着的人,又有多少,会为含冤被害的至亲复仇呢?
我不知道。
但是他们害了我哥哥,我就绝不放过他们!
我以为,药毒一事,至少在岭南画上了休止符。殊不知,那个阴魂不散的姓兆的,早就替甫祈联络好了京中的“人物”。大西陆的药毒之祸,才刚刚开始。
我们行到京郊时,甫祈派了先遣队,将献给圣上的珍宝提前送入宫中。
京郊有片香园,盛产各类安息香。
甫祈停驻了半个时辰,挑选了一些香物。与香园的主人一见如故。
桃红告诉我,那庄园的主人,好像有个女儿在宫中当差。
我听了也没觉有甚。
我不喜浓香,喜淡雅。
我缓步至园外的树林里歇息,看到梨花的清美,很是动容。
忽而想起,第一次见他,梨花落满堂,他于潇潇暮雨中走来,替我撑起油纸伞。
一年已过,春晴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