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薛昱珩值守宫中。明宗埋首批阅奏章,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程霖领着一行内侍,手捧食盒入内,对着明宗禀道:“陛下,夜深了,用点宵夜吧!”。明宗于是放下手中的御笔,陈霖指挥着内侍将八盘小食摆在案上,内侍随后退下,殿中仅余明宗、薛昱珩、程霖三人。
程霖取出一对象牙筷子,递到明宗手上。明宗看了一眼案上的各色小食,忽见得一碟樱桃毕罗,想起这是已故姚才人最爱之食,转眼又瞧见了身边侍立的薛昱珩,想着那孩子要是还在世,应该也如他这般年纪了吧,便夹起一块樱桃毕罗,对着薛昱珩一指。
程霖机敏过人,看了明宗眼色,便知明宗意图。程霖左手捧盘,右手持筷,夹了一块樱桃毕罗,送到薛昱珩面前,说道:“薛舍人,陛下赐食!”。
薛昱珩紧忙跪拜谢恩。明宗挥了挥手,对薛昱珩说道:“殿中就吾等三人,就不必行此虚礼了!”。
薛昱珩于是站起,夹起盘中的樱桃毕罗,啖了一小口,却是美味异常。
明宗颇有兴致得问起:“薛卿,以为御厨手艺如何啊?”。
薛昱珩停下筷子回道:“回陛下,我府中有一女仆名曰芸娘,最擅制作樱桃毕罗,臣私以为其所制樱桃毕罗乃天下之一,今蒙陛下赏赐,得尝到御厨手艺,便知是云泥之别了!”。
明宗听了哈哈一笑,吩咐程霖道:“给薛卿多夹几块樱桃毕罗,其他小食也搛一点!”。
薛昱珩说道:“臣谢陛下隆恩!臣斗胆请求陛下一事,还望陛下恩准!”。
明宗略感诧异地问道:“薛卿有何求?但说无妨!”。
薛昱珩禀道:“回陛下,樱桃毕罗是臣母最喜之食,可否容臣留几块带回府中让臣母亦得沐浴天恩?”。
明宗心想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于是交代程霖道:“你去,着御厨另作一份,待薛卿散班后,交他带回家去!”。
薛昱珩:“陛下皇恩浩荡——!“。
明宗感叹道:“令堂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又过几日,正是大朝会之期,谏议大夫魏玄成上奏:“陛下登基二十六载,亲政已五年有余,陛下天纵英才,朝政清明,天下太平,然国本迟迟不立,海内悬心,假有万一,如何应对,故臣恳请陛下立国储,安民心!”。
明宗时年已三十有五,膝下犹虚,立国储本是明宗的逆鳞,无人敢轻易提及。此番魏玄成如此赤裸裸将立嗣之事挑明,众人皆噤若寒蝉,唯恐避之不及。
魏玄成素来耿直,姚淙推崇其人,爱惜其才。姚淙见明宗脸色有怒容,心中暗自叹道魏玄成凶多吉少,于是出言解围道:“陛下春秋鼎盛,立嗣之事可徐徐图之!”。言下之意就是让魏玄成不要继续纠缠了。
明宗听得姚淙的言语,面色稍稍缓释。
魏玄成却是一根筋,高声驳斥到:“姚相此言差矣!陛下虽正值壮年,但三十有五,大婚以来十数年未曾育有子息,怎得叫臣等不急?”。
魏玄成虽句句说得实情,却也句句戳到明宗痛处,明宗脸色早已铁青,只是隐忍不发。
姚淙见状赶紧打断魏玄成的话头,厉色呵斥道:“魏玄成休得无礼!速速退下!”。
魏玄成不依不饶:“宰执不许谏官进谏是何道理,莫不是姚相要堵天下人的悠悠众口?”。魏玄成此话说得犀利,明宗前些年已将谏察府独立,不再受三省管辖,依制姚淙作为左相,确实不应干涉魏玄成作为谏议大夫的进谏。
“你——!“,姚淙被怼得无计可施,见他如此这般不分好歹,也是回天无术,便忿忿退下,心中念到魏玄成你就自求多福吧,老夫也无能无力了。
“天下悠悠众口?朕帝德有亏,致使后继无人,被万民唾弃,魏卿可是此意?”,明宗显然已经恼羞成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魏玄成重重地一跪,磕头请罪到:“陛下,臣不是此意…..”。
明宗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此意,那是说朕再无可能诞育皇嗣咯?”,
魏玄成听得明宗震怒如此,已经汗透衣背了,磕头如捣蒜,不断念着:“陛下,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明宗继续发难道:“还是说你等不及了,要谋朝篡位?”。
天子一怒,谁人可受?自薛广辞世后,明宗逐渐体现他操控权柄的高超技巧,刚愎自用,杀伐决断,不再是众臣印象中纳个恻隐不忍的懦弱傀儡了。话既说到此步,明宗杀意已决,众臣皆料到结局,不敢为其求情。
明宗正欲下旨处决魏玄成,忽听得内侍高声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薛皇后脱簪散发,一身素衣,神色凝重,缓缓步入殿中。众臣立即行礼道:“皇后娘娘!”。
明宗问道:“皇后来朝堂作何?”。
薛皇后径直走到魏玄成身旁,伏地叩拜言道:“陛下,臣妾特来请罪!今日魏卿之奏,皆因臣妾之失,臣妾乃天下之母,后宫之首,繁衍皇嗣本就是臣妾的职责所在,陛下操劳国政,夙夜在公,臣妾失德,竟使皇嗣凋零,国本空悬,此乃臣妾之失,与陛下无干,与魏卿亦无干,今日陛下若是处罚了魏卿,便是私爱臣妾,遗罪他人。魏卿本是谏官,本就有风闻奏事之权,若是妄加罪责,恐伤陛下英明。如此种种,还望陛下开恩!”。薛皇后此番言语,自是高明,将一应罪责拦在自己头上,将明宗和魏玄成摘得干干净净,又将明宗处罚魏玄成说成是包庇自己,使明宗有台阶可下,最后又提及谏官的职责。为魏玄成开脱。
众臣见状,便心领神会地奏请道:“请陛下开恩!”。
明宗见薛皇后言辞恳切,神色便渐渐缓和了下来,踱了几步开口言道:“魏玄成御前失仪,奏对无状,本该重罚,但看在皇后求情的份上,就略施薄惩,着贬为庐江郡太守,以后再有犯者,严惩不贷!”。
众臣山呼:“陛下英明!”。
薛皇后力挽狂澜,将魏玄成救了下来。
事发之时,薛昱珩在朝堂角落,经过此事,既感到天子之威,又感薛皇后贤惠。
此后,薛昱珩与明宗奏对、交谈愈发谨慎,但明宗始终对他恩宠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