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内,除了邵仁、单豪与莫队正外,还有六人。
自统领邓星铭离去后,他们或坐或立,一直肃然无声。
而四溅的酒水,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其中一位年轻甲士的铁靴上。
年轻甲士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却被旁边的兄长按住肩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九日约期已至,献祭仪式即将结束,等邓统领从崇天厚的宫帐回来,我们或许就要对崇氏动手。此刻切勿节外生枝,坏了大事。”兄长低声说道。
年轻甲士一向对兄长言听计从,此刻也只好应声称是。
他沉默片刻后,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虑,悄声对兄长说道:“兄长,并非小弟心慈手软。这西陵原上的土著皆是人道先民后裔,论起血脉渊源,与我关内人士也算同宗共祖。”
“我等对他们大肆屠戮,岂不是同族相残?无论出于何种缘由,小弟都认为此举大为不妥!”
兄长目光严厉地注视着他,低声喝道:“住口!妄议军事,论罪当斩!我等身为禁卫亲军,只须服从军令即可。”
“况且,这些边荒蛮人的性命,本来就如草芥一般微不足道。即便我们不动手,他们迟早也会沦为妖物的血食。”
“与其如此,还不如献出一身精血,护佑我克武城安宁,岂不比让他们在这荒山野岭中苟活更有意义?”
年轻甲士沉默良久,忽然抬起眼眸,神色坚定地说道:“劫难临头,不思奋发图强,直面仇敌,反而持刀凌弱,驱人挡灾,此懦夫所为!请恕小弟无法苟同兄长之言。”
那位兄长见胞弟如此不明事理,不禁怒容满面,这番言辞若被外人听去,必会为家族惹来大祸。
他正欲开口呵斥,却见单豪突然指着他们兄弟二人,放声大笑起来。
“王武啊王武,没想到你这兄弟如此迂腐,竟然对那些祭品讲起了仁义道德。”
单豪面露嘲弄之色,语气中满是讥讽:“王恭,你也别在这里惺惺作态,只咱们这一路人马,少说也布置了十来座血祭大阵,填进去多少人命,你自己心里有数。”
“现在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早先怎么没见你这般慈悲??”
单豪见王武、王恭兄弟二人脸色忽青忽白,眉梢一挑,玩味地笑道:“倒不是我有意偷听你们兄弟说话,只是我这千里眼、顺风耳的本事,有时也控制不住。好在我也不是那种喜欢搬弄是非的小人,二位大可放心。”
王武、王恭闻言,面色稍缓,连忙向单豪抱拳行礼,以示谢意。
单豪先是得意地一笑,随即哼了一声,他环视帐内众人,冷然道:“诸位,我也不跟你们扯那些大道理,就问你们一句,杀二十万化外之民,便能护佑克武城百万黎民平安,这买卖,你们干,还是不干?”
说完这番话后,单豪将众人的神态变化悉数收入眼底。
有人泰然自若,仿若无事;有人举棋不定,面露犹疑;还有人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单豪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对于此行所作所为,众人果然各持己见,并未与军府同心一致。
稍后,他自会详尽地向邓统领禀明实情。
单豪冷笑一声,大步走到营帐门口,将一只四蹄被牢牢绑住的牡鹿拖了进来。
他手起刀落,一刀划开牡鹿的喉咙,就着喷涌而出的热血,大口痛饮起来。
单豪以往并不热衷啖肉饮血,可先前那几位上修运炼血祭大阵时,其他人皆听从吩咐,远远躲开。
唯有他出于好奇,屡屡凑近观看,不知不觉间便沾染了许多血戾之气。
单豪本就性情狂狷,因此更是变本加厉,行事愈发放纵起来。
......
顾惟清与羽幼蝶悠然策马,穿行于山林深处的蜿蜒小径上,四周雾瘴缭绕,蛮烟翻腾。
灵木牌散发的异香,仅能萦绕于方寸之间,步云驹与清风马不时摆首摇尾,驱赶着那些纠缠不休的蝇虫飞蝗。
顾惟清见状,轻轻挥动袖袍,一道淡薄灵光闪过,瞬间将周遭的烟瘴飞虫隔绝在十数步开外。
二人正行进间,耳畔忽地传来一阵纷乱嘈杂的马蹄声响。
只见数十名骑兵自前方道路气势汹汹地疾驰而来,其间还夹杂着弯弓搭箭的震颤之音。
顾惟清神色如常,一抬手,切玉剑已赫然现于掌中。
他轻笑一声,悠悠道:“幼蝶,来者不善,我们可要小心了。”
羽幼蝶笑靥如花:“我们才是不善来者呢。”
她的目光落在顾惟清手中的切玉剑上,眼里满是羡慕之意。
除了缠在腰间的青丝剑,以及袖中暗藏的秋水剑外,羽幼蝶携带的琐碎之物,皆收放在清风马的兜囊中。
对于她这样一位喜爱整洁有序的女子而言,若能有一件储物收纳的法器,出门在外定会舒心便捷许多。
顾惟清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当即说道:“待此间事情了结,我便将袖里乾坤之术传授给你。此法虽然有缺,但用来收摄杂物却是绰绰有余。只是不知,以你的功法路数,修炼这门神通是否会有阻碍。”
羽幼蝶闻言,面上顿露喜色,随即美眸圆睁,问道:“我听说,私自传法乃是修道人的大忌。你不用向周师请示吗?”
顾惟清眼中满是笑意:“你又不是外人,没有那些忌讳,周师不会介意的。”
羽幼蝶听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羞赧地低下了头。
正当二人眉语目笑之际,骑兵中猛然向他们掷来数柄飞斧,带着呼啸风声,凌厉至极。
顾惟清看也不看,衣袖轻挥,飞斧如同被狂风卷走一般,远远地被扇去了一边。
羽幼蝶向前努了努秀丽的下巴,娇哼一声,道:“那领头之人名唤崇天雄,在崇氏族中颇有地位。去年曾带人出使印月谷,态度粗野无礼,伯父一怒之下,直接将他拒之谷外。”
此刻,大队骑兵汹涌而至。
他们身披坚韧皮甲,手持连环弩机,本打算分散开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奈何道路狭窄崎岖,胯下战马在蚊虫叮咬下烦躁不堪,极难驾驭,他们只得作罢。
崇天雄面目粗犷,膀大腰圆,脖颈上挂着一串兽牙项链,上身披着件不合身的短袖锦衣,敦厚的胸膛袒露在外,腰间围着斑斓兽皮,脚踏一双厚重铁靴。
他虽是一副凶神恶煞之态,但这一身装扮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崇天雄瞪着一双绿豆小眼,上下打量着顾惟清,心中不由得腾起一股熊熊怒火。
半晌之后,他将目光转向羽幼蝶,冷笑连连:“这不是羽氏少司命吗?”
“上月我家使者带着大酋长的亲笔书信,满怀诚意地拜访印月谷,欲使两家和睦相处,却被你们无故打断双腿,赶出印月谷。你如今跑到荡炀山,莫非是来赔礼道歉的?”
羽幼蝶俏脸一寒,冷声斥道:“你家大酋长恬不知耻,竟公然放言,日后西陵原皆要以崇氏为尊!那使者还狂妄至极,让印月谷每日供奉十斤甘露。哼,你当甘露是白开水呢?只打断双腿,已经算便宜他了!”
崇天雄听完后,只是嘿嘿一笑,并未接话。
这甘露之事,实则是他为了讨好大巫,私自吩咐那使者所为。若真因此坏了酋长的大事,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崇天雄对此避而不谈,又转头看向顾惟清。
这一看,他心中怒火更盛。
不知为何,他平生最痛恨这等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一旦撞见,便想狠狠地折磨虐杀,以泄心头之恨。
此人既然与羽幼蝶同行,想必也是羽氏子弟,正好拿他开刀,杀鸡儆猴,也给印月谷来个下马威!
崇天雄狞笑一声,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