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权变章
拾遗子和弟子在蜀地游历,走到古蜀道时,看到一块斑驳的残碑。
弟子指着碑问道:“从前刘备进入四川时,本是刘璋的客卿,为什么反而夺取了刘璋的地盘?这难道不是背信弃义的行为吗?”
拾遗子抚摸着残碑叹息说:“你看四川的地势——刘璋昏庸软弱,张鲁在北面虎视眈眈,曹操和孙权都图谋吞并这里。那时刘备如果死守‘客卿的礼节’,哪里会有容身之处?刘璋派使者迎接刘备时,天下局势已经大变:曹操在关中击败了马超,孙权稳固占据江东,刘备没有根基,如果不夺取西川,最终只会被别人吞并。”
弟子皱着眉头追问:“可是信义在哪里呢?”
拾遗子回答:“信义不是僵化不变的规矩。周武王讨伐商纣王时,曾经是商朝的臣子;伊尹五次辅佐商汤又五次辅佐夏桀,不是不忠诚,而是能审时度势。刘备入川前和刘璋结为兄弟,但当曹操的军队兵临荆州,刘璋又不能共同抵抗强敌时,如果死守旧盟,就是坐以待毙。所以刘备用计夺取涪关,看似违背约定,实际是为了求生。时代变化,事情也会变化;事情变化,应对的策略也要变化,这就是生存的道理。”
二、察势章
拾遗子经过殷商旧都,遇到一位老叟谈论历史。老叟说:“商纣王在位时赋税繁重、刑法残酷,为什么微子、箕子、比干不早点离开?直到国家灭亡才后悔,难道不是愚蠢吗?”
拾遗子说:“三个人的做法不同,是因为对时势的洞察程度不同。微子知道纣王已经不可劝谏,殷商气数将尽,所以早早离开;箕子想留下观察变化,希望纣王有悔悟的一天;比干以死明志,想重振君臣大义。他们不是不知道时势,而是各自遵循自己的道义。”
老叟问:“如果遇到无道的君主,应该如何自处呢?”拾遗子说:“夏朝即将灭亡时,伊尹离开夏朝归附商朝,帮助商汤讨伐夏桀;春秋时期,伍子胥先侍奉楚国,后来逃到吴国帮助阖闾攻破楚国。良禽选择好的树木栖息,良臣选择明主侍奉。如果空守‘忠君’的虚名却不知道变通,就是愚忠。就像在江海中行船,突然遇到狂风巨浪,如果不知道转舵,必定会船翻人亡。洞察时势的人就像观察天气,知道晴雨变化而提前准备蓑衣,这不是薄情寡义,而是为了保全生命和志向。”
三、通变章
拾遗子和弟子谈论战国时期的事情。弟子说:“商鞅变法时,通过徙木立信使秦国强盛起来,但最终却遭受车裂之刑,为什么呢?”
拾遗子说:“商鞅的法令有利于国家却损害了贵族的利益。秦孝公在位时全力支持他,所以变法能够推行;等到秦孝公去世,秦惠文王即位,贵族势力反扑,商鞅失去了庇护,地位危险得像堆叠起来的鸡蛋一样。他知道变法的好处,却不知道保全自身的方法,这是精通法令却不通晓时势啊。”
弟子问:“那么变法的人应该如何自处呢?”
拾遗子说:“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先让贵族子弟学习骑射,再推广到全国,所以改革成功而且自身暂时安全;王莽托古改制,不考察时势,强行恢复古代制度,最终导致天下大乱。变法就像治病,不是用猛药强行攻治,而是用温水慢慢化冰。汉初萧何继承秦朝制度但简化了严苛的部分,曹参接替萧何后实行无为而治,这不是因循守旧,而是知道天下刚刚安定,百姓需要休养生息,所以顺应时势调整政策。时代变化,法令也要变化;法令变化,人的行为也要变化,这就是通权达变的关键。”
四、因时章
拾遗子在洛阳,参观汉魏故城的遗址。弟子说:“东汉光武帝实现中兴后,为什么定都洛阳而不是长安呢?”
拾遗子说:“王莽之乱时,长安已经残破不堪,赤眉军焚烧掠夺之后,宫殿都变成了灰烬。当时天下刚刚安定,百姓厌恶战争,如果强行迁都,劳民伤财必定会引发叛乱。光武帝审时度势,知道洛阳地处中原,漕运便利,而且没有长安旧贵族的牵制,所以顺应时势定都在这里。”
弟子问:“从前刘邦初定天下时,想定都洛阳,后来听了娄敬的建议迁都长安,这又是为什么呢?”
拾遗子说:“刘邦的时代,天下尚未稳定,项羽的余党还在,需要借助关中的险要地势来控制诸侯;光武帝的时代,群雄已经平定,关中残破不堪,需要借助洛阳的富庶来安定民生。同样是迁都的事情,因时代不同,策略也不同。就像四季穿衣,春天要捂一捂、秋天要冻一冻,不是违背常理,而是顺应天时。治国的人如果不知道顺应时代变化,固守旧制度而违背潮流,就像刻舟求剑一样,必定一事无成。”
五、应机章
拾遗子和弟子谈论三国时期的事情。弟子说:“诸葛亮初出茅庐时,火烧博望坡、新野,为什么后来进入四川却多用缓策呢?”
拾遗子说:“博望坡之战时,刘备兵少将寡,曹操大军压境,需要速战速决来振奋士气;进入四川时,刘璋昏庸软弱,西川民心尚未归附,如果急攻,百姓就会反对,反而失去根基。所以诸葛亮先结交荆州旧部,再用仁义收揽人心,等时机成熟后,才进军成都,这就是顺应时机行动。”
弟子问:“周瑜在赤壁之战中用火攻击败曹操,为什么后来攻打南郡却久攻不下呢?”
拾遗子说:“赤壁之战时,曹军不熟悉水战,而且把船连在一起,所以火攻之计可行;南郡之战时,曹仁据城坚守,吴军擅长水战却不擅长陆攻,如果强行攻城,必定会损兵折将。周瑜知道形势不利,于是诈死诱敌,这也是顺应时机的变通。战争就像迅雷疾风,要抓住机会行动,不能拘泥于成法。处世也是如此,遇到强大的对手就避开锋芒,遇到弱小的对手就攻击其懈怠之处,这就是应变的方法。”
六、顺势章
拾遗子经过潼关,看到古战场的遗迹。弟子说:“安史之乱时,郭子仪为什么先放弃长安,后来又收复了长安呢?”
拾遗子说:“安禄山的叛军来势汹汹,哥舒翰在灵宝兵败,长安无险可守。如果郭子仪用数万疲惫的士兵固守长安,必定会被叛军全歼。所以他暂时放弃长安,退守灵武,召集勤王的军队,等叛军骄纵懈怠后,再联合回纥骑兵,从南北两面夹击,才得以收复长安和洛阳,这就是顺应时势行动。”
弟子问:“从前项羽破釜沉舟,一战成名,为什么郭子仪不背水一战呢?”
拾遗子说:“项羽的时代,诸侯都袖手旁观,需要用必死的决心来振奋士气;郭子仪的时代,唐朝虽然危急,但民心未失,而且可以借兵回纥,所以需要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形势不同,策略也不同,就像江河的水,顺流而下容易,逆流而上困难。商汤讨伐夏朝,先收服诸侯;周武王讨伐商纣王,先在孟津会盟。这不是害怕战争,而是等待天下的形势都归于自己。顺应时势的人,就像顺风纵火,火势会借助风势不可阻挡;逆势而行的人,就像逆风拿着火炬,必定会烧到自己的手。”
七、适变章
拾遗子在汴梁和士人谈论宋朝的事情。士人说:“王安石变法,想要使宋朝强盛起来,为什么反而导致了党争呢?”
拾遗子说:“王安石的变法初心是好的,但他急于求成,不考察时势。当时北宋积弊已久,官僚机构臃肿,百姓负担沉重,如果突然推行新法,必定会触犯多方利益。司马光等旧党并非全都保守,实在是因为新法推行过急,官吏执行不当,反而害了百姓。所以宋神宗死后,高太后起用司马光,全部废除了新法,不是新法不好,而是时势还不允许。”
士人问:“那么变法应该怎么做呢?”
拾遗子说:“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先让贵族子弟学习骑射,再推广到全国;张居正改革,先丈量土地,再推行一条鞭法,都是因势利导,逐步推行。就像治病,虚症需要补,实症需要泻,如果不分虚实乱用猛药,必定会伤害元气。王安石不知道‘适度变革’的道理,以为一纸诏令就可以改变千年积习,就像想用快刀斩乱麻,却反而让麻更乱。变革需要审时度势,循序渐进,才能有好的结果。”
八、权宜章
拾遗子跟随船队到南洋,谈论起郑和下西洋的事情。弟子说:“明成祖命令郑和七下西洋,耗费巨大,为什么突然停止了呢?”
拾遗子说:“明成祖刚即位时,天下初定,需要借航海来彰显国威、寻找建文帝的踪迹,并且想开通海上贸易来充实国库,所以郑和前几次航行声势浩大,遍访各国。等到明仁宗即位,国库耗费严重,北方蒙古的威胁日益严重,朝廷需要节省开支,固守边疆,所以停止了航海活动,这就是权宜之计。”
弟子问:“从前秦始皇修长城,隋炀帝开运河,都是功在千秋的事情,为什么当时百姓却怨声载道呢?”
拾遗子说:“秦朝和隋朝的君主不体恤民力,为了长远的功业而损害当下的百姓。明成祖虽然雄才大略,但航海之举对百姓没有直接的好处,长期实行就会让民力不堪重负。就像汉初的文景之治,轻徭薄赋,看似无所作为,实际上是在积蓄民力。治国的人需要知道,‘权宜’不是短视,而是根据时势调整轻重缓急。就像走远路的人,遇到江河就乘船,遇到山路就乘车,不是喜新厌旧,而是为了快速到达目的地。”
九、通权章
拾遗子在武昌和学子谈论张之洞的事情。学子说:“张之洞创办洋务,建立铁厂、修建铁路,为什么大多亏损呢?”
拾遗子说:“张之洞身处清末,外有列强环伺,内有守旧派掣肘。他创办铁厂,本意是‘师夷长技以自强’,但缺乏技术人才,管理不善,所以成本高、效率低。但看他的初心,不是为了私利,而是想以实业救国。当顽固派反对修建铁路时,张之洞以‘铁路可以运兵、方便百姓’为由据理力争,最终得到朝廷允许,这就是通权达变。”
学子问:“康有为、梁启超的变法,为什么百日就失败了呢?”
拾遗子说:“康梁急于求成,想全部废除旧制度,得罪了太多既得利益者。张之洞则不同,他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在维护旧体制的框架内寻求变革,所以阻力较小。就像修缮破房子,全部拆除重建房子必定会倒塌,一间一间修补才能长久居住。张之洞的方法虽然不是彻底的变革,但在当时的局势下,为中国保存了一丝近代化的火种。通权达变的人,不是放弃原则,而是在原则和现实之间寻找平衡,就像良医用药,君臣佐使,缺一不可。”
十、达变章
拾遗子在天津和商人谈论北洋时期的旧事。商人说:“张作霖出身绿林,为什么能盘踞东北多年呢?”
拾遗子说:“张作霖起于草莽,深知乱世中的生存之道:对清朝,他先做土匪后接受招安,借助朝廷名号扩张势力;对袁世凯,他表面效忠,实则暗中发展奉军;对日本,他既利用其军火,又不签订卖国条约,以免遭到国人唾弃。直皖战争时,他先观望后参战,坐收渔利;郭松龄反叛奉军时,他又拉拢日军助剿,虽然手段有争议,却保住了自己的地位,这就是通达权变的手段。”
商人问:“那么不讲信义,也可以成就大事吗?”
拾遗子说:“乱世之中,规则崩坏,如果固守常规的信义,必定会被他人吞并。但张作霖也不是全然没有底线,他在东北办学校、修铁路,抵制日本的满蒙计划,最终遭到暗杀。通达权变的人需要知道,‘变’是有界限的,就像船在水中航行,可以随波逐流,但不能触礁沉没。从前越王勾践,先侍奉夫差为奴,后来卧薪尝胆复国,他的变通是忍辱负重,志向是不忘家国。所以变通的高低,在于内心的追求:为私利则险诈,为天下则大勇,这就是达变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