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风波
砰!
房门被粗暴推开,正是刚刚下朝的陈东。
挟着怒气,脸色铁青,劈头就道。
“二郎!出事了!”
“阿兄,何事惊慌?”
陈南正对着一份河北塘报凝神思索,笔尖悬停,闻声抬头。
他心中正惦记着那位令黄、汪二人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的河北老将——宗泽。
算算时日,“宗爷爷”应该快要率领那支九死一生的疲兵抵达开封。
按照常理,稍作整顿,接下来便该是动身前来应天府面圣,汇报军情,共商国是。
然而,陈南深知,历史的轨迹往往残酷得不讲道理。
他记得太清楚了,历史上的宗泽,终其一生,都未能踏入这所谓的“行在”半步。
黄、汪这两个一心南逃的老贼,怎么可能容忍这位北伐旗帜回来,搅乱他们的“南巡”大计?
一场围绕着宗泽的政治风暴,已在酝酿之中,随时可能爆发。
他预感风暴将至,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方才宫里传出旨意,下了一道该死的诏令。“
“什么诏令?”陈南心中咯噔一下。
“官家下诏,严令各路兵马,若无特旨,不得擅自于行在会集!”
果然来了!
这道诏令,简直是为宗泽量身定做的枷锁!
黄潜善、汪伯彦这两个老狐狸,动作好快!好毒!
“旨意……已经颁下了?”
“是!我刚从省里出来,诏书已发往各处了!”陈东气得胸膛起伏,“听闻是黄相公和汪签书(汪伯彦时任签书枢密院事)在官家面前一唱一和,极力促成的,说是……说是为了防止各路兵将拥入京畿,滋扰地方,耗费钱粮。”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是要将宗老将军挡在门外!彻底断绝北望之路!
没有兵马在侧,宗泽就算回到应天府,也只是一个空有声望却无实力的“光杆司令”,到时候还不是任由黄、汪二人拿捏?
他原本还指望宗泽能带来一股强劲的北风,吹散这弥漫在行在的南逃阴霾,可现在看来,黄、汪二人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陈东兀自气愤难平。
“更可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就在这节骨眼上,御史台那帮惯会揣摩上意的软骨头,竟然因为‘元祐’太后的‘元’字,犯了太后祖父的名讳,上书请求改号。官家居然准了!今日刚下的旨意,改称‘隆祐’太后!
国难当头,军情如火,他们竟然还有心思搞这些虚文。黄、汪二人更是借此大肆吹捧,说什么尊崇太后便是巩固官家正统,还亲自去隆祐宫问安。”
陈南听着,心中冷笑更甚。
尊崇太后?巩固正统?
恐怕是想拉拢后宫势力,为他们南迁大计再添一层保险罢了!
荒唐?这岂止是荒唐!
这是在用礼仪的脂粉,掩盖卖国的脓疮!黄、汪二人,这是在转移视线,麻痹人心。
南迁的阴云也因为黄、汪二人的推波助澜而再次加厚。
“阿兄,此事我们早已预料到几分,不必过于激愤。黄、汪二贼的手段,只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卑劣,更无底线。现在激愤于事无补,反而会乱了我们自己的阵脚。”
陈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兄长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兄,我们换个地方,去元略兄(李猷字)的书画铺,和欧阳先生一起,他思虑周全,见识广博。此事,需从长计议,看看有没有应对之策。”
陈东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兄弟二人不再多言,略作整理。
陈东走到里屋门口,低声与正在缝补衣物的吴清蕙,看着妻子眼中那挥之不去的担忧,他心中微沉,却还是强作轻松地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随后,兄弟二人便一前一后,出的门去。
一路沉默无言,各自的心头都压着沉重的巨石。
穿过几条混乱的巷陌,来到城南一处更为僻静的所在。
在一排低矮的铺面中,找到了一家毫不起眼的书画铺。
铺子的门脸不大,木门也显得有些陈旧,只挂着一块简单的木牌,上书“元略书画”四个字。
书画铺的主人李猷,字元略,是陈东的同乡好友,为人沉稳可靠,平日里以买卖些笔墨纸砚、代人书写为生。
因吴清蕙日常需要静养安胎,之前借住的小院实在过于嘈杂简陋,且不安全。
加之李猷本人性情敦厚,口风严密,值得信赖。此处便成了陈东、陈南和欧阳澈等人秘密商议事情的据点。
陈南上前,按照约定的方式,轻轻叩了三下门环,两长一短。
片刻后,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熟悉的、带着书卷气的脸庞,正是李猷。
“少阳兄,二郎,快请进。”
李猷将门打开,侧身让他们进来,随即将门重新关好,并从里面插上了门闩。
铺子不大,门一关,更显局促。
靠墙的货架上零散地摆放着一些笔墨纸砚和几卷待售的字画。
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后窗透进些许天光,勉强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浓郁的墨香、混杂着陈旧纸张的味道,还有连日阴雨带来的潮湿气,紧紧包裹着屋内的人。
铺子里间,用一道布帘隔开。
欧阳澈早已等候在内,正独自坐在一张简陋的方桌旁,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清茶,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他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似乎也在为什么事情而忧心忡忡。
听到动静,他立刻站起身来。
少阳兄,二郎,你们来了。”欧阳澈迎了上来,目光在陈东愤怒的脸上停留片刻,便已猜到了几分,“看少阳兄这神色……可是朝中又出了什么变故?”
陈东不等陈南开口,便如同找到了倾诉的出口,将那道针对宗泽的“禁兵令”,以及太后改号那桩荒唐事,又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德明,元略,你们都听听!都听听这朝堂之上,如今都是些什么混账事!
老将军若是遵守诏令,不带兵马回来,岂不是自投罗网?可若是抗旨带兵……那黄、汪二人正好抓住把柄,给他扣上一个拥兵自重,意图犯阙’的大帽子!”
欧阳澈听完,脸色愈发难看,缓缓坐下,捋着微须,陷入沉思。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好一手釜底抽薪,好一个瞒天过海!禁兵令是明枪,直指宗老将军,断其臂膀;改太后号是暗箭,看似尊崇,实则是在拉拢人心,为南迁铺路!
黄、汪算准了官家性子,他们这是要双管齐下,彻底断绝北伐之路,将官家牢牢绑在他们南逃的破船上啊!”
一直沉默的李猷也忍不住低声道,“如此步步紧逼,看来……宗老将军此行,怕是凶多吉少啊。”
屋内气氛压抑,只闻窗外渐起的雨声沥沥。